小说《莲塘浮生》（412）福州人管知了叫阿姨？

紫依女孩

长篇小说连载：莲塘浮生（412）
【逢周初连续三天发布】


四一二，福州人管知了叫阿姨？


话说，1956年4月，福建省闽侯县建成了闽江甘蔗防洪堤。
（上图：甘蔗防洪堤今貌。）​
甘蔗防洪堤的建设工地，是洪依菊的福地。
她的两件人生大事，认亲、看亲（相亲），都是在这工地上发生的。
先讲第一件：认亲。
依菊的嫂子江依说是双池村的生产队长，依菊也不含糊，是双池村妇女“穆桂英突击队”的队长。
依菊领着她的突击队，跟山前村妇女“花木兰突击队”角逐劳动进度。
筑坝工地上，打夯经常会交给女子去做，男子要干更重的活：抬大石头、拿手推车运土运石等。
各村的女子突击队就都是负责打夯。
双池村和山前村两支女子突击队打夯的地段刚好就挨着。
挨着，那就角逐呗。
筑坝打夯，就是将土、沙、石灰肴杂的三合土，一层一层牢牢夯实，确保堤坝坚固，抵得住洪水。
现在人们看到工地上打夯用的都是打夯机，省力，但很吵，“嘭！嘭！嘭！”
已往全是人工打夯。
费力气，但不吵人。
不但不吵人，反而有山歌一样的劳动号子听。
这是因为，打夯得好几个人合力。
有的人提夯，有的人扶夯，随“口令长”的口令一下一下地夯砸三合土。
口令会被编成劳动号子。
“提起来呀，嗬嘿！用力砸呀，嗬嘿！”
“加把劲呀，哟嗬嗨！”
双池村“穆桂英突击队”一共就20来个青年妇女，她们被分成3个打夯组，一组一台夯。

依菊是其中一组的扶夯人，同时她也是她地点组的口令长。
依菊为人性格外向，说话办事干脆利落，还大嗓门，最适合叫口令喊号子。
依菊的劳动号子变化多端。
依菊敢在号子里拿本身开涮：“依姐依妹新妇囝（姐姐妹妹童养媳）！”
福州话里，新妇=儿媳妇。
为什么儿媳妇叫新妇呢？
这是相对于儿媳妇的婆婆而言的。
古代大家庭，只要父母在，兄弟们成年了照旧不能分家，而且兄弟们的父母才是家长。
这样，兄弟中有人授室，相对于兄弟们的母亲来说，当然就是新来的妇人，谓之“新妇”。
新妇囝=童养媳。
福州话里，名词背面加个“囝”，或表示小，比如“巷囝”表示小巷；或表示鄙视，比如“番囝”指外国人。
但是，“新妇囝”应该不具有鄙视的意思，应该只是表示“小”的意思。
有可能许多新妇囝的童年生存不那么快乐，所以“新妇囝”这个词至少不表示幸福。
当时间新妇囝（童养媳）很广泛，但别人，非新妇囝者，不能拿“新妇囝”去开新妇囝的打趣。
但依菊可以拿这个开顽笑。她本身也是新妇囝，她拿这个词来“黑本身”，别的同样也是新妇囝出身的姐妹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依菊喊：“依姐依妹新妇囝（姐姐妹妹童养媳）！”
姐妹们：“闻声了哇！”
依菊：“着细腻呀（要小心啊）！”
姐妹们：“正是了啊！”
小心什么？
小心不要搬起夯头砸本身的脚。
这是安全告知。
依菊：“博打来啊（使劲来啊）！”
姐妹们：“野博打啊（很使劲啊）！”
博打=用劲、使劲，拼搏。
这是鼓劲。
依菊：“墘墘角角着拍实嘎（边边角角要打实啊）！”
姐妹们：“着拍实嘎着拍实（要打实啊要打实）！”
以上这句是技术要求。
依菊还常有甘蔗俗语，跟打夯没关系的也喊出来：“蚨蝇泊，棕蓑毛（苍蝇叮棕蓑毛）！”
姐妹们：“戳复有，食复毛（扎就有，食就无）！”

“蚨蝇泊棕蓑毛，戳有食毛（苍蝇叮棕蓑毛，扎有食无）”是甘蔗俗语，表示处在不惬意还无利可图的田地。
这句俗语跟打夯毫无关系，依菊喊出来一是当做整合大家步调、节奏的口令，同时还有开顽笑调治氛围的作用。
依菊：“阿姨叫，荔枝红！”
姐妹们：“甲(寒蝉)叫，掼(提)火笼！”
这句是福州歌谣。
歌谣里的“阿姨”其实不是“阿姨”，而是夏䗁，蝉也。
杨雄《方言》：“秦晋间谓之蝉，海岱谓之䗁，䗁，音技。”
福州话里，“夏䗁”跟“阿姨”谐音。
有的福州话辞书，夏䗁写作“阿蛦”。

依菊的打夯号子，经常随意信口编来。
依菊：“食早未啊（吃早饭没）？”
姐妹们：“食去了啊（吃过了）！”
依菊：“有食饱无？”
姐妹们：“野饱了！”
饱=非常饱。
冇，福州话里不表示“没有”，而是表示物体内部布局虚空。
，“冇”字里面加一点或一横，表示物体内部布局充实，读如福州话的“垫”。
依菊：“食饱来侬有硬（吃饱饭了人强壮）！”
姐妹们：“侬有硬啊侬有硬！”
就这样，大家一边唱，一边一起用劲，把夯抬高，猛地放下，捶打地上的土层。
依菊的号子很出众，依菊所领导的双池村“穆桂英突击队”在跟山前村“花木兰突击队”的劳动比赛中，总体上胜多负少，这就引来了山前村比赛对手们的留意。
现在有一个词叫“人肉搜索”。
以程老汉的一孔之见，其中“人肉”这个词的意思应该就是人工，“人肉搜索”就是人工搜索，跟基于算法的呆板搜索不同。
其实，“人肉搜索”古已有之，当时间不叫“人肉搜索”，叫打听。
山前村“花木兰突击队”的队友一打听，有了！依菊的“个人信息”打听到了！
嚯，这依菊照旧我们山前村人呢！
她是我们山前村洪可同的二女儿，出世才几个月就被双池村程天庆家抱养做了新妇囝（童养媳）。
“花木兰突击队”里，有个依金嫂，依金嫂的丈夫叫洪茂金，洪茂金就是洪可同的长子，肖兔，比肖马的依菊大了3岁。
也就是说，依金嫂就是依菊的亲兄嫂。
对于别人来讲，打听“穆桂英突击队”队长洪依菊的“个人信息”，只是用来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对依金嫂来讲，这却是一件巨大事件。
依金嫂下工回家就问丈夫茂金：“你有个妹就在双池，这般近也不讲认返来？已往旧社会又说不行，现在都解放这般多年了，也不讲认返来？”（原话：汝蜀隻妹就着双池底，只般近也无讲认转来？旧底旧社会复讲卖使，仱都解放只般侪年了，也无讲认转来？）
那是1956年，福州乡下闽侯县甘蔗镇的农民，“解放”、“旧社会”之类的新词儿烂熟，朗朗上口。
社会风气发生变化，其实很快。
马来西亚华人钱信伊有一段脱口秀这么讲：
“二战期间，日本对中国做了很多战役暴行。强奸、酷刑、人体实验，坏事做绝。……后来当你第一次去日本，发现每个日本人都超等友好礼貌，而且还有《美少女战士》，还有会帮你洗屁眼的马桶，你就会不由得想，这些人是怎样从实行强奸、酷刑、人体实验转酿成神奇宝贝的？也就一代人的时间啊！”
（上图：钱信伊演出脱口秀。）
崔摇滚是怎么唱的？
“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
听老婆依金嫂问本身为什么不把亲妹妹依菊认返来，茂金苦笑一声说：“那里是我们不去认她，是她不肯认我们。”（原话：底呢是侬家伓去认伊，是伊伓肯认侬家。）
依金嫂问：“依菊不肯认我们？她为什么不认？”（原话：依菊伓肯认侬家？伊干乜势伓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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