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巷故事 | 永康里过街楼上看稀奇

yomiko2004

原创 闵守华
过街楼上看稀奇


1949年汉口解放了，永康里还叫永康里，“可里里外外却是天翻地覆，大不一样了”，颠末解放前后新旧两个社会两个时代的姚宝生对此是深有体会的。一九四八年年底，宜兴关门了姚宝生也跟着停了业，一家人衣食无着他就在这过街楼底下摆了个香烟摊，吃了上餐就愁下餐，一九四九年解放，他重回宜兴一家人生活才有了着落。



陷落时期，中山路左侧为永康里街面商铺


1951年抗美援朝，永康里送走了上十个年轻伢去当志愿军，欢送会就在这过街楼底下，披红戴彩的一排年轻人当中，就有姚宝生读军医大的妹妹姚美芳在里头。五二年公私合营，隔壁总商会已改叫工商联，里头仍然天天像过年样，只不过如今已是另外一副新情形：工作职员戴着袖章踩着三轮敲锣打鼓四处送喜报，宜兴第一批就加入了公私合营，姚宝生一夜之间又多了一个“老板”更多了一份依靠。


1958年“大跃进”，永康里口间支起了个“小高炉”，今天张家送一只铁锅来，明天李家抱几根桌腿来，过街楼底下成了个炼铁厂，管它炼不炼得出东西来，敢想敢干就是好头脑好市民。


那个时间住在一起的居民都相互来往，少有设防，这过街楼底下冬暖夏凉，是避雨休闲的好地方，永康里的老少男女尤其是爹爹婆婆们总喜欢在这里聚集扎堆，打牌下棋，小伢们就瞅在空里躲起猫猫玩游戏。


居委会瞄准了这块位置，过街楼底下两面墙壁便成了两块宣传阵地，街里的干部居委会的委员里份的婆婆妈妈们常在上面写标语画宣传画非常卖力，且三天两头就更换一期。


办得最出色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五九年宣传“三面红旗”、“八字宪法”那一期：左边一幅画的是三面红旗，红旗底下一个工人一个农民，两人举起一本大厚书，书上有“宪法”两字。画的两侧有两行竖字：“三面红旗迎风招展，八字宪法落地生根”；画上面还有一行横字“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万岁！”右边一幅是一幅全景式的风光画：有冒烟的工厂厂房，有跑拖沓机的广阔旷野，有学校、有医院、有敬老院还有幼儿园。两边也是两行字：“共产主义是天国，人民公社架桥梁。”上面一行横字：“社会主义好”。


当时的人虽都很幼稚，倒也单纯听话，民气齐整，其乐融融，其风淳淳。要命的是文革动乱的那几年，姚宝生这过街楼就冇安静消停过一天，一哈子像是“四海翻腾云水怒”，过一哈又是“五洲震荡风雷激”，他窗子外头正对着看怼台，搞得不好就粘火星。


那一天，几个红卫兵搬着梯子跑到他楼底下，不由分说爬上去抡起锤子就把门楣上那“永康里”三个字的石匾砸得稀巴乱，然后用红油漆歪歪斜斜地在上面写上“反修里”几个字；接着再把姚宝生家的百页窗也下了，说那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姚宝生哭笑不得，只好弄了一块三夹板暂时遮遮。


当时永康里两边有五六派构造在那里建“宣传联络指挥部”，安了十几个高音喇叭整天对着喊，屋顶上的传单往下拼命丢，红旗、战旗、军装、袖标满街飞。白天这一带是贴大字报、游行集会的中心，晚上又成了大辩论、换纪念章的地方，一搞把这过街楼底下塞得满满的。


那年两派游行，一个乡里人到汉口办事情，痒不过跑来看热闹结果沾火星被一辆车子撞死了，遗体就丢在这过街楼的楼底下无人收。第二天死者老婆呼天抢地地找来了，抱着遗体放声大哭，那一段“鼻涕歌”真是唱得哀感顽艳，催人泪下，就如《窦娥冤》中窦娥唱的那段“滚绣球”样：






“我的夫啊，你做么司这个傻法这样憨。你跟着人嘎（人家）去‘造反’，人噶把你当苕盘；你打头里冲锋陷阵，人嘎在黄鹤楼上看翻船。刀子来了你躲不晓得躲，钻不晓得钻，人噶一个个像兔子样往转跑得欢；你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满身戳得像个窟眼炭（蜂窝煤）！你是宿世该人噶的今生要还，还是他们心狠手辣黑心烂肝？你走了丢下我们娘几个哪个来问哪个来管？老天爷你是老糊涂了还是眼瞎枯了这都看不见？呜------”


直“唱”得全永康里人和过路者摇头叹息；几个女的还跟着掩面拭泪，陪着伤心。姚宝生两夫妇则呆坐在楼上相视无语，此时更是万箭穿心痛不欲生只能暗自啜泣——他们的大儿子复兴是市一中六六届高中生，“八一”那天加入横渡长江淹死了，今天恰好满“头七”。







市工商联


捡的树苗发起蔸






当年兵荒马乱姚宝生却因祸得福成了这永康里过街楼的新房主。成这新主不说，他还“以歪就歪得寸进尺”在这楼上娶了媳妇生了伢，牵枝连枝地发了好几蔸。当时亲戚一去几年不回，姚宝生也老大不小，有好心人做媒，姚宝生就娶回了另一股东的女儿成了家，家就安在这过街楼上。






成家不算太难可过日子不那简朴，伢们一个接一个的出世，个个张着嘴要吃要喝；物价一天跟一天涨，你还冇跟赢它又跑老远。还有那新房主也不是白让你当的，亲戚临走只交了一年的房租，后面的自然该姚宝生出，否则请你家搬家走人，姚宝生这时拖家带口要上班赚钱养家生活还要帮着照顾老的小的他往那里搬？只有永康里最聊撇最方便。幸亏姚宝生这时已当上宜兴的大管事，薪水分红好歹也加了一些，加上老婆娘屋那里三不之贴一点，咬着牙总算是可以大概齁住这一屋老小的吃喝拉撒还能委曲应付这房租，于是就一条心在这过街楼上扎下根来。






这过街楼莫看外头俏皮，实在也是一摆饰，里头就一个堂屋一间寝室，一起把连加起来顶多三十个平方。姚宝生这时把老头老娘也接来了，还有他妹妹姚美芳在前头圣约瑟女中即如今的市十九中读书，也住在他这里，一屋老小，上上下下七八上十口人竖着怼着，又是搭暗喽又是行李床还要打地铺，塞得鼻青脸肿，拥挤不堪偶尔连下脚的地方都冇得。






那年姚宝生的老亲娘过来看她姑娘，一看这阵势急忙姚宝生说他这屋里是“锅里盛饭洒到围桶（马桶）里去了”，说得姚宝生脸上挂不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也是，人多房小破事尴尬就多，姚宝生老头晚上起来解溲，恐怕不小心被儿媳妇撞到了连躲的位置都冇得；遇到晴天气一屋老小的衣服被窝几篙子嗮出去，大补丁摞小补丁万国旗样的随么宝贝都见了光显了形。






两个姑娘在楼上“跳房子”，房东就跑过来啪啪啪地拍他屋里门；几个儿子更调皮，手总痒不过往窗子底下丢东西，照着人堆里射水抢，姚宝生两口子三天两头要跟楼底下的人说好话赔笑脸。不过那个时间的人都还好，顶多说说而已，姚宝生两口子也是讲原理之人，所以隔壁左右上上下下的都挺和气，那些张家李屋的柴米油盐好事拐事真的是蛮有人情味蛮接地气。






那年小儿子国强在楼底下玩不见了，一里份的人敲着脸盆打着手电前后扯起喉咙喊四处帮助找：“拜托你家们哇，有个男伢不见了，三岁，扎个纠纠辨，穿个红兜兜，手上画了一块‘表’，哪个捡到了贫困送到永康里过街楼，好心一定有好报——嘡——”一声“锣”响，果然，一哈街对面就有人把伢给送来了。






最惆怅是“三年灾害”，六〇年小姑娘玉琴出世，粮食告急大人冇得奶连奶粉也买不到，造孽把个伢饿得哭翻了天，永康里的人都晓得过街楼来了个“讨债的”，节骨眼上又多了张嘴还要去买暗盘奶粉，姚宝生急得团团转。






他老娘顾不得那多去找居委会申请要接济，街里照顾他屋里给了些剁莲子的加工活拿返来做，一屋老小全上阵，莲蓬莲子一把抓；那过街楼上一天到晚就如对面民众乐土的戏舞台，板声点点如雨下，渔阳鼙鼓动地来，大刀小刀齐齐砍，“大莲小莲落菜盘”，这一剁一响就持续了上十年，姚家的人个个满手都是疤，四周隔壁的人耳朵也都听出了茧。



民国时期，水塔


永康里的右手是工商联，左手这边是家食品厂，那是汉口著名的老字号，解放前叫香港食品厂，解放后改成了“新香港”，文革期间又改成“反帝”。七三年反帝厂房维修，车间和堆栈的东西堆得到处都是，有天半夜姚宝生睡不着走到窗子跟前透透气，一哈闻到隔壁一大股东西被烧着的味，再看那房顶上烟子直冒火星乱窜。






“搞拐了，那里失火了”！姚宝生急得大叫一声转头把老婆推醒，然后冲下楼跑到隔壁大声拍门喊人。可里头值班的人出去宵夜还冇回，喊了半天没人应，姚宝生急得直跳脚，忽然想起前面就是水塔消防队，二话不说箭一样飞跑到水塔下。得亏他报信及时，消防队的救火龙不到一分钟就开了过来，刚烧起的大火被毁灭了，要不然，“反帝”差点成“坟地”！






第二天，反帝的厂长引着二轻局的局长亲自上到这边过街楼来向姚宝生表示感谢。姚宝生不美意思地笑着道：哎呀你家们太客气了，这有么值得谢咧，国家产业随把哪个都会这样做的你家。姚宝生的大女儿姚玉华那年高中结业因高度近视办了病残冇下放正在屋里呆着在，局长和厂长见了，两人就地拍板表态：你小伢工作的事情，我们来帮助解决！


第二个星期，姚玉华欢天喜地高高兴兴地到“反帝”去学管帐了。
往事如烟，岁月如梭。儿时的影象给我带来无穷的回想，也给时代留下了最真实的陈迹。




《武汉近当代砖铭录》主编 张友海 武汉出书社




打捞江城影象 钩沉三镇往事



亚细亚火油公司（今临江饭店）


编辑：水手

来源：https://www.toutiao.com/article/728150693216523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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