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故事：苦娘（十一）

huchuanhao

高山淘气，爱动不爱静，新衣服穿不了几天，不是脏兮兮的，就是磨的破破烂烂，让秀娟感到头疼。她在婆婆眼前抱怨道，高山这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跟坷垃的脾气完全不一样。董月容不屑道，他能和咱坷垃比，咱坷垃憨厚懂事，高山是啥东西，小孽种。秀娟道，娘，你以后甭说这样的话，要是让孩子们听见了多不好啊！
董月容满脸悲愤道，秀娟，你知道我这几年咋过来的吗？你说，要没这个小孽种，灵敏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你看看他的眉眼，多像周黑虎那个兔孙。我看他长大也不是个好东西，我后悔呀，要是当初不拿错药，灵敏咋会疯？唉呀，我的闺女呀，都是娘害了你。董月容说着猛击打胸口，痛哭流涕。
秀娟茫然无措道，娘，你甭这样啊，我内心也难熬，这都是命里注定灵敏有此苦难，自责也没用。我不恨周黑虎吗，不可怜灵敏吗？我为啥养高山，不就因为他是灵敏的骨肉吗？灵敏是糊涂了，她要是苏醒的话，知道咱对高山不好，说不定多伤心咧，咱不为孩子，也要为灵敏考虑呀，你说是不是？董月容痛心道，秀娟，你心善啊，这个道理我不知道吗？但看见小孽种就控制不住，你还没看出来吗，恁爹和魁梧也都厌烦这孩子。
秀娟看婆婆伤心欲绝，内心不由得叹息着，她又不是瞎子，怎么察觉不到呢？公公重男轻女，多么疼爱孙子的人，可对待坷垃和高山的态度却是天壤之别。有好吃的，纵然蒺藜和高山看见了，也不让吃，必须留给坷垃。丈夫也是云云，看坷垃和高山的眼神就不一样，一个布满慈祥，一个冷漠里带着仇恨。孩子是敏感的，高山说不出，但他的幼警惕灵却感觉到了，这也是他喜欢缠着秀娟的原因。
当一个女人，做了母亲，就有了博爱精神，何况，高山是吃她的奶长大的，大家都歧视他，仇恨他，漠视他，秀娟内心会好受吗？尤其是灵玉，过年压岁钱，当着三个孩子的面，唯独不给高山，害得高山哭哭闹闹，灵玉却无动于衷，那鄙夷的眼神，让秀娟都不寒而栗。你说这一件件，一桩桩，就发生在秀娟眼皮底下，秀娟是看在眼里，痛在内心。
秀娟对灵敏，始终有种愧疚，当初灵敏多么依靠她，信托她，结果却变成这个样子，秀娟觉得都是本身没做好，为没负好当嫂子的责任布满愧疚。她知道事情无法挽回，大概只有好好带大高山，才气感到心安吧。但是这话，秀娟没法说，她知道这个家的每个人，都是爱着灵敏的，但灵敏变成疯子，你说，谁又没有责任呢？逝去的，已经不能挽回，如何增补，才是关键，不管灵敏是否苏醒，高山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只有好好造就高山，才对得起薄命的灵敏。
秀娟对三个孩子的秉性，已经摸得很透，坷垃智商一样平常，不是那种资质聪颖的人，但是宅心仁厚，重情重义，舍得把本身喜欢的，分享给妹妹和弟弟，这是难能难得的，是当哥哥的风范。蒺藜也不是很通透的孩子，还爱耍小聪明。秀娟也不知道闺女的性格似谁，她不喜欢这种耍小聪明的人，所以，寻常对蒺藜谴责最多。高山淘气，却是最聪明的，察言观色，脑子机动。甭看他年龄小，最会讨人喜欢，这也是让秀娟纠结的地方。

这年，天气冷得特别早，刚进入十一月，就天寒地冻，猝不及防地下了入冬第一场雪。雪下的不大，只有薄薄一层，但整个世界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江河去学校了，秀娟陪着两个孩子在院里玩耍。蒺藜和高山对雪很稀奇，拿着铲子忙活堆雪人，局面一片祥和。这时，灵敏从屋里出来了，蹲在门口，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高山。
最初，秀娟没在意，说真话，这几年她已经疲倦了。灵敏刚疯掉那会儿，全家人都盛食厉兵，总担心她出什么事情。时间久了，没意外发生，大家也都放松了警惕。自从灵敏疯掉以后，邻人都避而远之，再不来崔家串门了，纵然亲戚，也只有灵玉常常过来，远点亲戚大概有忌讳也不登门了。崔家不傻，天然是心知肚明，但有苦难言。
秀娟抬头，偶然瞥了灵敏一眼，突然惊奇起来，几年来，灵敏的眼神都是混浊的，茫然的，这时竟然清澈着，看高山的眼神布满慈祥。秀娟不自觉喊道，灵敏。灵敏徐徐地扭过头来，冲着秀娟淡淡一笑。虽说面容依然呆滞，但眼神里却透着情感。秀娟惊喜道，灵敏，你苏醒了吗？灵敏似是思索着，很快，眼神又规复原状，茫然，呆滞，失去光彩。秀娟灰心了，灵敏照旧那个疯掉的灵敏。
崔魁梧回来后，秀娟告诉他，我觉得灵敏本日好多了。崔魁梧道，我怎么没发现，胡说咧吧？秀娟刀切斧砍道，我骗你干啥，本日上午你们不在家，我见灵敏看高山的模样形状和以前不一样。你说，灵敏会不会突然病愈喽？崔魁梧没好气道，怎么可能呢？你瞎想咧。秀娟道，有啥不可能，她是突然疯掉的，干嘛不能突然苏醒过来。崔魁梧像是不认识秀娟似的，盯着秀娟道，你脑子没问题吧？秀娟气愤道，你脑子才有问题咧。秀娟说完，内心有气扭头不搭理丈夫了。
第二天，秀娟正在厨屋做饭，门口人影一闪，她抬起头，发现灵敏进来了。她没在意，依然在烧火，灵敏突然喊道，嫂子。秀娟不经意允许着，刹时，秀娟意识到，这是灵敏几年来第一次喊她嫂子。她抬头仔细看灵敏，发现灵敏本日穿的特别规矩，辫子重新扎过，而且眼神清澈。秀娟悲喜交加道，灵敏，你苏醒过来了，太好了。

灵敏语气平淡道，嫂子，要是我哪天走了，帮我好好待孩子。秀娟激动道，说啥咧，你往哪儿去？这就是你的家。灵敏道，我也不知道会去哪儿。秀娟不烧锅了，拉着灵敏到院里，喊道，爹，娘，魁梧，你们都出来吧，灵敏苏醒了。董月容听见后，马上从屋里跑出来了，崔玉民和崔魁梧都跟着来到院里。
这时的灵敏，又糊涂了，看着大家不停地傻笑。崔魁梧气愤道，不照旧这个样子吗，那里苏醒了？董月容两口也很失望，秀娟急道，刚才不是这个样子的，灵敏，灵敏，你告诉嫂子，你是苏醒的。灵敏狐疑渺茫地看着秀娟，似是听不懂秀娟说些什么。秀娟对大家表明道，灵敏刚才确实苏醒了，叫我嫂子，还说什么要走。崔魁梧叹口气，直接回屋了。董月容无奈地摇头，崔玉民欲言又止，都进屋了。
秀娟扯着灵敏道，你咋回事，咋又糊涂了？灵敏傻笑着，回到疯掉时的状态。秀娟叹息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悻悻地回厨屋做饭了。到了晚上，秀娟对丈夫道，我感觉灵敏有好的征兆了，她这两天明显不一样。崔魁梧淡淡道，秀娟，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净瞎说，我和咱爹咱娘都观察了，没发现灵敏和以前有啥不同。秀娟气愤道，你照旧不信托我，看吧，说不定灵敏哪天就突然苏醒了。
又过了两天，灵敏依然没厘革，秀娟开始猜疑本身是不是魔怔了，一切都是臆想。一天早上，秀娟喊灵敏吃饭，发现她不在西屋，让秀娟惊诧的是，被褥叠的很整齐，地面也很干净。秀娟把大家喊来，但都不知道灵敏去哪儿了，也都没给灵敏叠被子。秀娟突然想到灵敏说过要走的话，着急道，她是不是去哪儿了，咱们赶紧找找。
于是大家分头探求，连地里的机井也没放过，找了两天，也没见到灵敏的影子。灵敏就这样失落了，她在的时候，大家没觉得什么，而今少了灵敏，都忧心忡忡。董月容念叨着，你们说，这么冷的天，她能去哪呢？没有人给她答案。大家冒着寒冷把亲戚家走遍了，都说没见到她。灵玉两口也帮着找，附近几十个村落都走遍了，始终没有灵敏的踪影。末了，董月容灰心道，算了，大家甭折腾了，说不定灵敏哪天又回来了。
秀娟隐隐约约有种不好预感，但她不敢提出来，只能在内心祷告，希望灵敏哪天能回来。董月容嘴上说不找了，但寒冬腊月，除了秀娟在家带孩子，其他人依然四处探求着灵敏。春节到了，村里的烟火气愈加浓烈，家家户户忙着贴春联，买年货，崔家人挂念着灵敏，也无心过年。孙厚忠把家里的猪杀了，一多半卖了，给崔家送来十斤。
秀娟问大哥道，俺嫂子咋样？孙厚忠叹气道，唉，灵敏失落了，灵玉内心也不好受，哭了几次了。灵玉说了，过了年还要继续找灵敏。秀娟黯然道，哥，给你说真话，我有种预感，灵敏已经不在人世了。孙厚忠愣了愣，低声道，要是灵敏真的不在了，也是一种解脱。秀娟幽幽道，谁说不是呢？只是大家都不肯认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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